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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圓肆·縱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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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晚,我等在葡萄架子底下,決心要坐到阿遙回來為止。月亮很圓,我琢磨了一下,今夜恰巧十五。

掛在蕭府氣派的重檐梢頭,那玉盤又大又亮,十分好看。我細細端詳月亮,心想上一次這樣仔細看它,還不知是多少年前。昆吾宮樹木遮天蔽日,也看不見如此空曠的夜空。正當這時,院門喑啞地叫喚了一聲。

很輕很低,在寂靜無人的夜裏卻格外清晰。我站起來,毫不猶豫叫道:“阿遙!”

那原本見勢不好,準備拂衣而去的人,在院門的暗影中頓住。我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,他也就回轉身來,想擦著我的肩膀硬闖過去。我橫身攔住他,他也就終於重重嘆一口氣,將臉轉向了我。

“什麽事?”阿遙的語氣很差。我迎難而上,腆著臉道:“能有什麽事?找你合作。”

下一刻,我卻明顯察覺到,怒意爬上了阿遙碧色的眼眸。他面若寒霜:“我不會第二次栽在你手裏。”

我楞住。葡萄架的影子在地上搖搖曳曳,我的指甲無措地掐進了掌心:“我怎麽讓你栽了?”

他輕輕吸了一口氣,語氣中的譏諷卻不減:“我今日才知道,你裝無辜也算一把好手。”

“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這樣語焉不詳,”我只能猜,他還是介懷那夜被單獨丟下太沒面子,可如今他這態度也實在叫人難以親近,“閃爍其詞,我不就只能裝無辜嗎?你要看我一直裝下去?”

阿遙被噎住了,隨即,竟是嗓子忽然沙啞了一下,有些令人心疼:“別招惹我了。”

招惹他——我忽而想起,他重傷那夜,似乎也曾說過類似的話。說的好像是,“你不願意離開他跟我走,卻還來招惹我”。

“你誤會了,”我平覆心情後擡頭,再次嘗試辯白,“阿遙,你以為我是什麽人?你提起我去鎣華山找你那回,那時我也並未存著什麽別的心思,只是……”

“別說了!”阿遙斷然打斷我。

我閉了嘴。

我算是看明白了,他一個字也不願意聽我提起那一夜的事。不過,其實也無妨,不提便了了。我對不住他在先,只要能讓他消氣,少說幾句算不得什麽。我琢磨著,該怎樣拉他入夥,讓他不至於直接跑掉,正在這時,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劃破了空氣。

顯然,這一聲來自於阿遙身後的院落。我倆俱是一楞,後院中住著的都是仆役,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?隨之,那一聲叫喊卻如引沸了一鍋水般,嘈雜哭叫聲轟然爆發。我辨認出其中有女子的驚叫:“火啊,起火了救人啊!”

我與阿遙方才鬥著氣,一時之間,兩人竟都楞了一刻,這才拔腿往後院趕去。不過兩三拍的工夫,幻象一般,後院竟已燃起了滔天大火。在驚叫與哭喊聲中,隱約能辨別出夾雜著的狂笑,聽來叫人毛骨悚然:“哈哈哈哈哈哈,燒掉,全都燒掉,看你們還能飛去哪裏!”

我頭皮發麻,隨即發現,發出不合時宜笑聲的人似乎不止一個。周遭太嘈雜,我對阿遙喊道:“有人縱火!”

他聽見了,沒有作回應,擡手推開挨挨擠擠逃命的仆役,想往火場裏闖。濃煙遮蔽了整個夜空,火紅的建築中影影綽綽,顯然還有人。我連忙磕磕絆絆也鉆過去,哪知道後領一緊,被誰一把幾乎扯得雙腳離地。

“別跟著!”阿遙兇巴巴吼我。現在秦金罌的還丹沒了,不比以往可以放他冒險,我掙開他的手,也氣不打一處來:“裏面人不少,你一個人能應付?”

就在這一刻,轟隆一聲,屋梁轟然崩塌。

如同巨獸被砸斷了脊梁,整個主屋都被抽去了支柱。伴隨著巨大的轟鳴,熱浪翻滾,烈火滔天,建築不急不緩而又無可挽回地走向崩塌,這一幕上演在我眼底,居然近乎神聖。

轟響聲中,我與阿遙同時呆楞住,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巨大的主屋被火焰吞噬,揚起漆黑如洪水的煙塵。

——不可能。這樣大的建築,已經建成了這麽多年,那屋梁只怕燒三天三夜都有餘。

不可能只這麽一會兒,就燒透到了轟然崩塌的地步。

可雖說如此,屋已經塌了,無可挽回。如果不出意外,此時還在裏面的人,也已盡數葬身火海。我頭皮發麻,慶幸自己多與阿遙拌了一句嘴,不然,無論是我倆誰先踏入火場,只怕都沒有命能出得來。院中亂成了一鍋煮沸的粥,終於,燕掌櫃領著人來滅火了。

走在最前面的是鶯鶯,不知她是去了哪裏,剛好逃過一劫。沖到火海前,女孩尖叫一聲,叫的是“小海哥阿香姐”。

沒有人回答。這兩人又是生是死,只怕兇多吉少。有反應過來,連忙拿桶潑水的仆役將鶯鶯拉住,罵道:“小海……就是小海他娘的瘋了!都瘋了!”

縱火的是自己人?我楞住,熱浪之中,燕掌櫃找到我,忙亂裏在我耳邊喊道:“大小姐還在東苑屋中!”

這火勢動靜這麽大,鈴鈴一個人該嚇壞了。我心領神會,便匆匆向阿遙道別,逆著人流往東苑鉆。蕭府的家丁來來往往,我趕到鈴鈴屋子的窗下,卻一看就覺得不妙了——門大開著,屋中空無一人。

我胸口一緊,鈴鈴呢,著火時不會恰好進了火場吧?正當我拔腿就要飛跑回火場時,身後響起了女孩氣喘籲籲的聲音:“蘭師叔!”

是鈴鈴,安然無恙。但我的心立刻又重新懸了起來,女孩白皙如瓷的小臉上沾著煙灰,顯然,她就是自火場而來。我兩三步上前去,緊張道:“受傷沒有?……你,都看見了?”

鈴鈴小鹿般的大眼睛怯懦地閃爍了一下,但她沒有哭,只咬了咬嘴唇:“……蝗蟲。”

我楞住了:“什麽?”

“點燃後屋的人,說有蝗蟲,”鈴鈴壓下頭,隨之很快又擡起臉來,“可我什麽都沒看見。剛開始還好,他說只有一兩只,但很快就不一樣了,那個人像……瘋了一樣。”

我心頭一驚,鈴鈴目睹了縱火的全部過程?我追問道:“那是誰?放火的人你認識嗎?”

“很多人,”鈴鈴忽然搖了搖頭,“有點燃堂屋的,有讓柴房燒起來的。……很可怕。”

女孩的眼睫在微微顫抖。我也怔住了,半晌,才輕輕拽過她的手。

時辰已經很晚,將鈴鈴領回房,她畢竟還是個孩子,受驚後也很快入睡了。後半夜,火總算撲滅,我一邊琢磨種種講不通的地方,一邊打著盹兒,再清醒過來時,天邊已經微微發亮。

窗戶被輕輕敲響了兩聲。我回頭看,鈴鈴還睡著,在夢中都蹙著眉頭。推開窗戶,站在窗外的是朱雁。我走出屋子,又回身將門關好了,才聽朱雁道:“項玄都叫你過去。”

“有傷亡嗎?”我問。朱雁扯起唇角,回答道:“死了七個,都是放火的。”

這一場大火,居然有七個縱火犯?結合鈴鈴所見,也太過於蹊蹺。我趕向後屋,院落之中已經只餘下燒得漆黑的梁架殘垣,中央有物體被白布包裹得嚴嚴實實,恰好七具,想必就是在火場中喪生的屍體。我腳下猶豫了一下,朱雁少見地沒有嘲笑我,只是補充道:“身份都認出來了,七個都是這裏的老夥計,至少待了五年的,身家也清白。”

同時出現在七具焦屍前的,還有師父與阿遙。我吸一口氣,快步進去,道:“師父,你叫我?”

“……是,”師父似乎遲疑了一下,但還是道,“還有爻溪。人已經都被我支走了,你來看看。”

阿遙顧忌著看了我一眼,上前來。師父頓了頓,繼續道:“目睹這七人縱火的很多。據他們說,這七個人,在放火前都有過異常的舉止。”

在師父與阿遙面前,我無意藏私,便道:“‘蝗蟲’?”

“是,這七人之中,有兩人曾說看見鋪天蓋地的蝗蟲,除此之外,還有看見強盜山匪、世仇惡霸的,”師父頓了頓,才道,“就拿看見‘蝗蟲’的兩人來說,他倆是同一個村子出身,兒時蝗災頻發,村中人家大多破家蕩產,賣兒鬻女。他倆正是因此被賣到江左。”

這樣說來,這七人無疑是被幻象驅使,成為了縱火者。而且,只怕還是每個人心中最恐懼的,各異的幻象。

七年之前,在這江左城,我與師父也有過看見幻象的經歷。在蕭姊姊的能力波動時,有一瞬間在這裏重現了十年前的蕭府。我自然而然想到鈴鈴,心中咯噔一聲:“昨夜起火時候,鈴鈴是在場的。難不成?”

師父卻苦笑了一下。他的目光莫名落到阿遙身上,斟酌再三,出聲問道:“爻溪,依你看,這次編織幻象的是誰?”

阿遙的神色有些古怪,反常地沈默了。半晌,他才動了動嘴唇,語氣中少見地有了不確定的意味:“單看這幻象……好像,是我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啊!才發現昨天的更新居然差個字才到3k,沒有小紅花!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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